谢立中：拥抱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北京大学首任校长严复先生曾说过：“唯群学明而后知治乱兴衰，而能有修齐治平之功。”这里的“群学”，即指社会学。早在百余年前，中国最优秀的一批知识分子就意识到社会学于天下社稷、国家兴亡的重要意义。这句话放在今天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依然没有过时。

什么是社会学？它和其他的社会科学如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等究竟有何不同？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又能为学生的成长提供怎样的资源？社会学系的毕业生出路如何？带着这些令很多高中生倍感困惑又十分好奇的问题，记者采访了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系主任谢立中教授。

谈起社会学，很多人的直观感受是“研究社会的”，“搞调查的”。

“人是社会的动物，每个人都不可能脱离社会独自生存，而社会学就是一门研究这个我们所处的社会其产生、维持和变化发展的规律和机制的学科。”谢立中教授解释道，“用最简单的话说，社会学的确就是研究社会本身，不过要看你怎么理解‘社会’这个词。”社会，是个复杂的概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谢立中老师认为，社会的本质含义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结合”，而在现实世界中，这种结合又表现为“多种多样的具体形态”：小到一个家庭、一个班级、一个朋友圈子，大到一个社区、一家企业、一所学校等各种社会组织，甚至一个国家、联合国都是不同种类的社会，“有的很宏观，时间空间的跨度很大，有的很微观，比如家庭这个小社会里面的每个人能天天见面——这些都是社会学的研究对象。”

在谢老师看来，和经济学、政治学、伦理学、法学等其他社会科学相比，社会学以“社会本身”而非“社会某一具体方面的内容”为研究对象，显得更为基础。尽管会和其他学科有所交叉，但研究所关照的核心问题不会改变。例如，社会学也会研究家庭的经济活动，但这是为了阐释家庭本身的发展规律；经济学也会研究一个家庭，可这却是为了借助家庭来阐释经济规律。

“大家说的调查，主要是指社会学的方法。社会学是一门科学，研究的第一步就是收集资料。就像天文学家用天文望远镜观察宇宙，物理学家用各种仪器观察原子一样，社会学家也要观察社会。”社会学的确有很深厚的实证研究传统，不仅重视社会学研究方法的发展，也高度重视经验资料的搜集和分析。这种传统使社会学者在面对迅速的社会变迁时具有积极的知识准备和精神准备，能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和研究。

调查是一门“手艺”，可以通过访谈、参与式观察等方法来获得资料。而问卷调查，让社会学家得以用定量的办法来研究社会现实，这一点对于社会学成为一门独立的“科学”至关重要。不过，谢老师强调社会学系不是市场调查公司，“终归把问卷调查作为只是一种观察社会、收集资料的手段而已。没有理论的指导，收集资料的过程也会缺乏方向。收集资料之后，也不能就那么放着，还要结合理论做进一步的深入分析。社会学家还常常有一种抱负，就是通过经验的分析，来与既有理论对话，从而推进理论的反思。”

透过复杂多样的经验挖掘背后的深层机理，但同时又要避免脱离事实的过度建构，是十分困难的。但经验与理论之间的不断互动，正是社会学的魅力所在，它让真实复杂的经验世界得以成为深层次的生活智慧与理论灵感的源头活水。

谈到中国社会学的未来，谢立中老师讲了这样一件事：2005年，胡锦涛总书记请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两位社会学家进中南海讲课，讲课结束后胡锦涛总书记鼓励社会学家努力工作。胡锦涛总书记说：“社会学的春天到来了。”

谢立中老师认为：“中国社会发展的形势，已经到了不重视社会学不行的地步了。”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社会矛盾凸显，“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仅仅有钱是不够的。经济增长了，但社会不和谐，大家还是不满足、不幸福。”社会学既研究社会转型背后宏观的历史逻辑，也关注转型期微观的社会关系变化，个体的生存状态等。社会流动、农民工问题，这些常见诸报端的词正是社会学研究的重点领域。“如今，要想妥善解决社会发展过程中遇到的所有这些问题，毫无疑问都离不开社会学。”

社会学是一门有很强的现实关怀的学科。19世纪，社会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诞生，并在短短几十年内迅速在世界各国生根发芽，一个重要的动力就是要研究17世纪以来出现于欧洲的社会生活方式与组织方式的转变。

20世纪初，社会学传入中国之初，一些社会学家就发起了以认识和改良中国社会为主要目的的小规模社会调查活动。八九十年代，中国社会学刚刚恢复建系时，费孝通先生通过对苏南、温州等地早期乡镇工业化的实地调研，提出“小城镇-大问题”论点：当地农民“离土不离乡”，虽然不再从事农业生产，但并不是背井离乡投向城市，而是在乡村“就地工业化”，通过小城镇建设，从而推动整个国家的工业化和城市化。“乡村工业化”形成的乡镇企业发展，对我国20多年的社会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

谢老师认为，社会转型期多重矛盾交织，情况更为复杂，“所以，中国社会学其实是任重道远。如果说发展前景的话，最起码最近的二三十年，中国都是绝对离不开社会学的。”

“社会学更适合有志于投身社会改造，推动社会向一个更理想的目标去变化的人。”谢立中老师当年正是抱着这种“改造社会”的理想，进入社会学的研究领域。谢老师本科和硕士读的都是哲学，后来认为与高蹈的哲学相比，“重视经验的社会学能更好地接触社会，对社会有具体的贡献。”所以在博士时“半路出家”，转投社会学研究。

据谢老师介绍，北大社会学系自1982年重建以来，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备的学科结构和独特的研究传统，能够为本科生的学习提供良好的平台。

社会学系本科开设社会学和社会工作两个专业，学生在入学第三年的第一学期自主选择专业方向。北大社会学专业包含了社会学理论、社会学研究方法和应用社会学三个主要方面，在社会学理论、社会研究方法、人口研究、社会分层、社会组织、劳动问题、民族问题等诸多方面有重要的建树。社会工作专业则着重培养从事社会工作与社会管理方面的研究和实际工作人才，该专业师生还积极参与社会保障、社区服务和社区建设等方面的研究，并向政府提出过许多政策性建议。

在具体的训练上，北大社会学系定量与定性齐头并进，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学习统计学知识、数据分析技术、访谈方法等。但是谢老师认为，学生不能只会技术，只会具体的调查分析。社会学系还为学生安排了几门社会学理论、社会思想史方面的课程。正是因为这种理论与经验并重的扎实训练，北京大学每一届“挑战杯”科研竞赛特等奖和一等奖的名单里，几乎都少不了社会学系的学生。

此外，北大社会学系与韩国首尔大学、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瑞典隆德大学、美国芝加哥大学、南加州大学等国外科研机构和高校建立合作，通过选派交换生、举办学术研讨会等方式，给学生的国际交流提供丰富的资源。

很多学生担心社会学系的就业前景。谢老师说社会学的对口岗位其实很多：高校和研究机构、企业的人力资源部门、市场调查部门，机关的民政部门、人保部门、公安部门、“工青妇”，新闻出版单位、NGO组织等等，都很欢迎有社会学专业背景的人才。此外，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也走出了不少知名的企业家，如当当老总李国庆、零点总裁袁岳、易车网总裁李冰等人，都是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校友。

“社会学不教你升官、不教你发财，但是它教你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它研究各种具体的社会形态，比如家庭、组织、社区、国家等等，这些东西在很多地方都能用上。事实上，社会学的学问适用于任何一个部门。”